作者：熊韧凯

“他们所有的仇恨，都来源于一个没有睾丸的人拿起了吉他。”

这是五年前，美国独立乐队 Vivian Girls 解散时，音乐人 Kip Berman 的叹惋，滚石杂志的评论也并不手软，他们说，一支千禧年之后出现的最好的独立乐队在一场互联网厌女症中被烧毁了。

这个全员都是女性的乐队在布鲁克林北部的小屋子里诞生，简单粗暴的低保真，“我不想成为别的女孩”的表达，没有一个乐评人可以准确描述她们的风格，只能用“业余魅力”、“质朴的乐器”一类的形容词来填充，最后落在了“朋克”身上。

是朋克的。 Vivian Girls 没有性感热辣的身材，漂亮的脸蛋，也不画烟熏妆、穿一身黑，打扮得像几个女大学生，戴着黑框眼镜就上台，也偏偏是她们，在当地的朋克音乐场景中大放异彩，备受欢迎。

随之而来的就是“互联网厌女症”了，对她们身材进行羞辱、阴阳怪气骚扰的不只是个体，还有像 Brooklyn Vegan 这样的媒体，他们发布了一张 Vivian Girls 的比基尼照片，标题是“Vivian Girls 炫耀她们的比基尼身材，比 Best Coast 还火辣”。

主唱 Ramone 对于所谓“厌女症”有更细微的察觉，她说：“对于女乐手的形象，男性观众要么想要一个女神，要么想要革命的、暴乱的女权主义者，可惜我们都不是。”

这句话也许可以理解：在摇滚乐的世界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乐手是有些难度的。

在国内，独立音乐尚在边缘，性别似乎还不是最重要的议题。女性音乐人面临的不是赤裸的观念之争，更多的是怎么处理自己和这个圈层间关系的问题。

对于大多数女乐手来说，淡化作为女性的身份显然是更 peace 的做法。Tizzy Bac 的主唱陈惠婷最近接受了 Blow 的采访，她坦言自己不太在乐团里表现女性的部分，她认为摇滚乐有很大成分是要有力量的，演出才会好看，“我个人的音乐性上，真的要很女性的时候都是留到个人专辑做”。

唯一不避讳女性优势的，是在乐迷的印象中，打鼓特有劲儿、特爽利的刺猬乐队石璐，她总是很自然地描述女孩儿会有不一样的小技巧和打法，主唱赵子健也承认，在乐队成立之初，百分之八十的观众都是出于对石璐的好奇来看的。

“他者”的影子都在细枝末节中。在接受36氪采访时，石璐回忆过一个细节，一起参加《乐队的夏天》时，她发现赵梦总是自己化妆，石璐很奇怪，“节目组不是有现成的化妆师吗？”，赵梦告诉她，女孩儿化妆太慢了，她不想让彭磊和庞宽等她。

面临观念之争的反而是彭磊，在他多年前的采访中，一句“女的如果一直喜欢摇滚乐，那就是有问题了”被翻出来喷了好久。

没有引起相同关注度的，是彭磊后来在参加活动时给出的回应：“当时我们的状况是男生多，一些女性朋友，一开始挺躁的，天天看演出、折腾，可长大了之后，有了家庭，表现出来的热情是会减退的。”旁边的庞宽补了一句：“我老婆是三联的，特知识分子，可生了孩子以后，她关心的只有孩子，她就是母亲。”

庞宽的妻子，在她生活的什么阶段，要做什么样的选择和取舍，当然都是被允许的。重要的是，我们希望女性有不只一个选项。做女神也好，疯子也好；藏起来也好，跑出去也好；做个好妈妈也好，当个好鼓手也好，像石璐同时完成做好两件事也好……这些都应该被允许。

前阵子北方公园做了新裤子的专访。采访前，要问贝斯手赵梦什么问题让我困扰了很久。

作为2017年迷笛最佳摇滚女歌手，闪星乐队的主唱，在《乐队的夏天》播出之前，不是没有媒体关注过她。通常情况下，他们也在聊音乐，却每一句不离赵梦作为“女主唱”、“女贝斯”的体验，她总是回答，“在我这儿没有男女之分，凭实力说话”。

在面对女乐手时，提出性别差异，到底算不算冒犯？在谈论行业环境时，将女性提出来单独讨论，是否也是一种“厌女”？对于女乐手而言，如何不因为表面的优待和关注而洋洋得意，同时清楚自己的优劣势，在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和领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些不止是女性音乐人的问题，也是所有女性的问题。而讨论女性问题的最终目的，和美好愿景，也许就像 Carsick Cars 的李青所说的：“当大家都习以为常，才会更加关注音乐本身”。

哦对了，这是一条资讯，7月23日，Vivian Girls 回来了。主唱33岁，贝斯34岁，鼓手32岁，她们穿过了漫长的生活，要做一张叫《 Memory 》的新专辑，新闻发布会上，她们说：

“我们回来了，没有忘记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